2017年3月20日 星期一

往日:塞尚的聖維多利亞山

大學二年級上色彩課,導師在堂上蜻蜓點水提到塞尚和他筆下的聖維多利亞山。其實色彩並不是塞尚的作品特點,他更為關注結構和質量,因此才成了「現代主義之父」。而我在課堂上卻無厘頭升起一股想法,要去塞尚畫山的地方看色彩。

從這兒看,能看見塞尚筆下的山嗎?

人在歐洲,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。買了火車票去巴黎,再南下馬賽。酒店就在火車站外的紅燈區,大堂經理千叮萬囑:「吸大麻記得關緊門窗﹗」他的表情讓我想起法國電影裡的地下抵抗組織接頭人,而門外可能就有一批秘密警察。

獨自在馬塞港遊蕩了一夜,感受不到梵高、塞尚曾在此留連過,不過咖啡卻是很真確的好。第二天上午搭火車去普羅旺斯,那時此地還不出名,乘客寥寥無幾。到站下了月台,走進一座很沉悶的「石屎」車站。

「這就是普羅旺斯?」我開始懷疑自己去錯地方。

出了站仍舊是平平無奇,順著一道圍牆走了數分鐘突然轉進鎮中心的小廣場,世界才瞬間變得不一樣。在這裡終於看到了畫家筆下的那個法國,一個樂隊正在廣場中心演奏,居民坐在陽光下的椅子上喝咖啡打發時間,旁邊是五彩繽紛的花店、售賣芝士、麵包的攤檔,人們穿梭其間,帶動色彩遊走,印象派由是誕生。

當時還年輕,沒有坐下來享受一下慢活的閒心(對此我現在頗後悔),而是直接穿過廣場到小鎮旁的巴士站,趕搭前往聖維多利亞山的車。


塞尚故居的桌子上,放著一瓶鬱金香。

坐在巴士上,窗外是連綿的山、松林和葡萄園。司機……奇怪,他的樣子很像酒店經理……車開得很快,中午已經到了目的地,是一個我已忘掉名字的小村莊,雖然我當時應該很確切的查過地圖。

「噢,這就是塞尚畫山的地方……」聖維多利亞山聳立在一座馬廊的後方,有兩匹很漂亮的白馬盯著我。這時候又衝過來一群狗,而為首的居然是體型最小的一隻黑狗,大概只比吉娃娃大一點,勇敢的衝在前面。

「想必這兒經歷過很多變化吧?」就是這樣,我開始感到餓了……中午的小村莊一個人影也沒有,我順著石板路隨心走,看見一家關著門的餐廳就盲撞進去,Ah,原來半條村的人都在這。


兩匹白馬盯著我,身後一群狗正在衝過來。

體型龐大的小二跟我打個招呼,還沒點餐,他已經拿來一瓶Rose準備打開。他的體型和這瓶酒顏色反差真大,我說我喝不了這麼多。他搖搖頭,意思是這算什麼,繼續開起酒來。就這樣,我人生第一次嚐了那種要兩小時完成、五道菜的周日法國鄉村午餐。

我記得花了一百二十法朗,那是歐元還沒誕生的年代。食完,小二還添了一小杯白蘭地給我。Rose果然沒能喝完,他讓我帶上路喝。就這樣,我背著相機袋,手裡拎著半瓶Rose,又回到巴士上。山在窗外遠處,我有點將信將疑,反正感受不到任何有關塞尚的那座山。

司機還是那位很像經理的司機,即將開車時他突然回頭問我:「你來這兒幹什麼?」我拿出塞尚的明信片給他看,然後他瞪大雙眼說:「不是這兒。」「什麼?」我睜大雙眼回望他。然後他示意我坐穩,開了車,轉了一個大幅度的彎,我看見那群狗又在後面追起來。

我相信巴士並不是按平時的路線行走,車上有幾位乘客,卻沒有人說什麼。過了一會兒,車停了,司機把手往路旁山上一指:「那兒。」然後看也不看我就絕塵而去。如此這般我來到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,順著山路往上走,很快就看見那道景色。

塞尚一百多年前就是坐在這兒,端詳這座遠山?不會搞錯吧?其實山是客觀存在的,藝術價值卻要靠人來創造。我置身松林裡,聞著松香吸了一枝煙,然後下山。噢,這才想起這兒沒有車,索性走起來。終於找到去普羅旺斯的路,看看天色還早,繼續往前走,而山就在身後。沿途喝完那瓶酒,更加豪邁了,一直走到普羅旺斯。

然後搭上火車回馬塞,還來得及在港灣找一家上好的露天餐廳,要一碗魚湯。雖然都是法國魚湯,馬賽的要比巴黎的更濃郁。然後來一杯咖啡,不要糖也不加奶,一個人坐在海邊,吹晚風。然後回到紅燈區酒店,那很像司機的經理再提醒我一次:「吸大麻記得關緊門窗﹗」

補充兩點:一、我並不特別好塞尚,而他其實從很多方向畫過那座山﹔二、最近我找到了當天在鄉村餐館抄的菜單,包括,啊,字寫得太草,什麼什麼魚湯,什麼魚的沙拉,這個很清楚,薯仔烤鴨,還有山楂什麼,什麼什麼……餐廳名字倒是抄得很工整 --- Les Sarment。


塞尚的聖維多利亞山

後記(2017/9/10):

以下是我最近翻出的舊照片,包括Les Sarment餐廳的正門。原來那是這麼窄的小巷。那天是星期日,村裡一個人影也沒有,然而進了餐廳,你會發現幾乎半條村的人都在裡面打發時間。



還有普羅旺斯鎮中心的露天咖啡座。甚至是那條追趕我的黑色小狗,此刻牠正回過頭,招呼同伴「快﹗快﹗快﹗」當然還有我年輕時,在遙遠他方走過的那條鄉間小路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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